[源藏]夜长梦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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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出卖的准备，不过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天，既没有禅雅塔来找他谈心，也没有齐格勒博士或者其他人来向他强调好好守规矩——事实上，自从温斯顿重新召集起守望先锋以来，这里相比以前那个结构井然有序、每个人各司其职（至少从初衷来说是如此）的组织，倒更像是个松散的怪人集合。有些人甚至不常出现在基地里，比如仍然忙碌在气候研究第一线上的周美灵和经常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的麦克雷，而后者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惹祸精，连温斯顿这种老好人都忍不住对他发火，并且告知Athena一旦他在不该抽烟的地方抽烟或者讲些不合时宜的有色笑话，就用洒水器喷他一头。

当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大家都默认了这一点，并且默契地对当年造成组织分崩离析的那些事闭口不提，不论现在的士兵76有多么像莫里森（他在任务中甚至会习惯性地对其他人发号施令）。对于源氏而言，这种轻松的气氛更有利于他思考，至少禅雅塔是这样教他的。但思考并不总是好事，不论是人类还是智械，一旦你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还越想越多，通常意义上就叫做走上歪路，走上歪路又往往意味着做出错事，故而齐格勒博士和禅雅塔师父从来就没有对他掉以轻心过，仿佛「半藏」这个词是埋在他身体里的一颗定时炸弹，又或者，用一个更难听的比喻，这个名字像是一个深度催眠者的安全词，一旦听到它就会立刻惊醒，并且回想起与之相关的一切。

然而事实上，源氏想，他当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简单。虽然一旦他这么说了，禅雅塔总有一万个理由来解释「人类有多么不了解自己」，但即便在他跟着对方修行之后，源氏也不觉得自己和以往相比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僧侣想让他意识到并希望他身体力行的、对于宁静灵魂的追求，或许也只是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寻找一个合理的，或者，至少，可以让自己接受的解释而已。

时至今日，半藏早已不是一个一提起就会让他怒不可遏的名字，但源氏也没像禅雅塔所说的，正在原谅对方——如果原谅真的那么容易，半藏当年大概也不会出手杀死他。当然从结果上来看，那还不能算作「杀死」，但他的确死过一次，死里逃生才得到了现在的机械身躯，造成这一切的直接原因无疑就是半藏。

只是，每当他回想起当年的那些细节，正如半藏清楚他心中所想，却依然向他挥刀一般，他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哥哥。半藏绝对不只是因为长老们所说的权力、利益和家族尊严才做出这种事。对于「家族事业」，源氏虽然毫无兴趣，却也并非一无所知。半藏在老头子突然挂掉、岛田家族内忧外患严重之际仓促继承家业，身上的压力绝对不会比撂挑子不干之后被人追杀来得小。更何况，他和半藏从小一起长大，直到「死亡」才把他们分开，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大哥绝不是一个手刃亲兄弟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坐在岛田家主位子上的人。

所以，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复杂。作为弟弟，他只想知道半藏在哪里，过得如何，仅此而已。他甚至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出现在半藏面前——不过，他倒是已经设想好了假如有一天他再遇到半藏，要如何狠揍对方一拳，位置、角度、使用的力气，不论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一拳都是非打不可的。

时间还很早，绝大多数应该吃早餐的人都在吃早餐。昨天晚上周美灵刚刚结束一次考察回来，把西太平洋沿岸所有能够保存的古怪食物统统打包作为礼物。哈娜、卢西奥和明显是凑热闹的莉娜正在给每个人的盘子里分发东西，确保他们每样都能吃到一点。

「嘿，源氏，要来一点吗？」莉娜瞬间闪现到了面前，最优秀的摄像机也难以捕捉她的身影。

源氏几乎要点头了，直到他看见莉娜手里的那盘东西，组成它们的是一些他从未见过，也完全不想尝试的材料。即使不提这一点，只讨论颜色，它们也很难与普通意义上的「食物」联系在一起。绝大多数时候，源氏都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忍者，优秀的战士，然而面对莉娜和她手里的盘子，他难得一见地有了临阵脱逃的念头。

「我不是必须吃东西的。」源氏回答，「不过，还是谢谢你。」

「噢……」莉娜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了歉意与尴尬的表情，她用脚尖踢了踢地面，像是马上就会瞬间移动离开，「十分抱歉，我是说，我不是故意要问你这个的。」她抬起头，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源氏即使隔着面罩也能感受到这个目光中包含的感情。

她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源氏刚想解释，就看到她身后的哈娜微笑着叉起一块绿色黏稠物体放进莱因哈特嘴里，从老爷子强颜欢笑的反应来看，恐怕那绝对不是什么一般意义上的美食。他看看哈娜，再看看莉娜，只用了一秒钟就决定让这个遗憾的误会继续下去。

「这没什么。」源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暖宜人，尽管他在胡说八道，「如果不是有可能会短路，我还真想尝尝呢。」

「那下次我们去玩玩别的吧！」莉娜拍拍源氏的胳膊，7.5N。他也朝她点点头。刚巧卢西奥、哈娜和法芮尔在叫她，她打了个手势就闪现走了。

「其实你不会短路。」温斯顿不知何时到了源氏身后，他大概是世界上第一只具有忍者潜质的黑猩猩，居然悄无声息。「不过我能理解，」他用香蕉蘸了一大坨花生酱，满意地塞进嘴里，「我对卢西奥说他拿的那些东西会让猩猩中毒，他也一脸歉意地去找别人了。」

「可惜这理由不是任何人都通用。他们总会发觉大家只是在找借口，只不过那些借口并不像智械躯体和物种不同那么有说服力。」

「……好吧。」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源氏说，每个人的神经似乎都很敏感，很难说是好还是不好，「但我总觉得也许小美是在整所有人。」

「不是也许，事实就是如此。」温斯顿坦然地回答。

「为什么？」

「也许是她想对那些一回来就缠着她要食物的小家伙稍加报复，」温斯顿嚼着香蕉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有29岁，比源氏，甚至目前守望先锋的大部分成员都要年轻，「不过，更可能的是，她只是想这么做。身为一个科学家，很多时候我也想尝试做些怪事，然后观察人们的反应，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想想而已。」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站在边上幸灾乐祸了？」

「我也很想，但答案是不。」温斯顿吃完了最后一口香蕉，随手把香蕉皮扔在一边，Athena操作着自动机器人把它收走了。「我们有任务。」

尽管猩猩科学家以一种尽量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这个消息，源氏还是抓住了其中的重点：「我们？」

「事实上，主要是你。」温斯顿耸耸肩，「这个任务需要你的能力，具体内容已经发送好了，还要我先和你说一遍吗？」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看。」任务内容这种东西不用剧透也罢，这刚好让源氏找到借口一个人待会儿，「我也很想知道什么样的任务非我不可。」

我们当然需要你。温斯顿想。不论何时，也不论什么任务。他望着源氏离开的背影，很想对他这么说，但这又实在不像一句应该在早餐时间说出的话。等到源氏走远，这句话也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空气里。

任务本身乏善可陈：一个帮派分子，代号「O」。他不光是「黑爪」的成员，还经营着自己的势力，从黑道中左右逢源，赚取利益——看到这里，源氏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所有发展：一个如此嚣张的家伙，黑白两道想要他命的人绝对不会少，而源氏所要做的就是潜入目标的帮派之中，在他被干掉之前取得他手里关于黑爪的资料以及他本人的犯罪证据。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盯着守望先锋的眼睛很多，他们得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做到滴水不漏。

为了降低对方的戒备，需要伪装成一个普通智械秘密潜入，拥有智械躯体并精通忍术的源氏是最佳且唯一的人选。而温斯顿和他无处不在的通讯网络是源氏的后援，毕竟这个任务不需要冲进人群大吼大叫横冲直撞，反而能让科学家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真正的优点。

「我会在与目标距离够近的几个地方制造一些假象，让他感到压力。」温斯顿在源氏面前打开一张模拟地图，上面已经做好了几处标记，「这样一来，我就无法和你一起到目标所在地去，但我已经预先设置好了几个安全屋，」他指着那些绿色的房屋图标，它们有规律地分布在目标自宅、帮派总部、受帮派控制的夜总会等几个地方，「这些都是曾经使用过的，安全性没有问题，我还做了些新的改装，里面有任务所需的绝大部分物品，但你仍然得小心行事，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然。」源氏说。温斯顿强调的内容已经传入智械的内置数据库，他可以随意读取它们，仅用意识就能做到，因此并不担心会有什么遗漏。但他仍然不得不佩服温斯顿的细致与耐心。如果换成麦克雷（源氏没有冒犯的意思，仅仅是用反差最大的人来举个例子）来制订任务计划，他绝对会把自己设计成那个在关键时刻一边大喊「午时已到」一边摆着帅气造型登场的角色。至于当时是不是午时，他是不会在意的。在麦克雷的逻辑里，反正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是午时，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午时已到」都正确无误——平心而论，源氏很喜欢麦克雷的这套做派，但假如要搭伙出任务，温斯顿绝对是首选中的首选。

温斯顿提供了四五款机型，最终源氏自己挑选了MK-II型。它即使在低等级智械中也属于很老的型号，只比传统非智能机器人高了两三个档，而绝大多数雇佣它们的人甚至不会给它们起名字。源氏选择它固然有安全系数高、泛用性好等等一系列原因，但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理由：当年岛田家族使用的智械清一色是这种型号，是他和半藏死了的老爹的主意。「越笨的就越不危险」，老头子当年就是信奉这类错误的原则，害得半藏也一脑袋过时（在源氏看来大概属于原始人）的想法。而他也是从小看着它们在脚上套好特别的消音罩，在花村宽大的花园、木制的楼梯和走廊，以及铺着榻榻米的和室里忙前忙后，不过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亲自「成为」它们的一天。

当然，在完美的拟态之下，源氏仍然拥有自己的内在。温斯顿还在小心翼翼地调试着各种细节，以尽量不会引起误解的词汇向源氏解释他要如何操作这副本不属于他的身躯。

「肘部的关节，」猩猩科学家说，「不能改造得太明显，如果你想像平常一样举起一两吨重的东西，最好把前臂上的加固部件折叠起来。这看上去会有点奇怪，但很多MK-II型号都会进行这样的改造，让自己看上去更强壮一些。当然，它们只是装装样子，而你是真的，还有……」

「等等，」源氏打断了他，「再过一会儿我就能从中央大学智械结构专业毕业了。现在只要告诉我能做什么就好？」

「呃，当然，没问题。」温斯顿抓了抓脸颊上的毛，让它们从一撮变成了三撮，「简单说来，你能做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只要你认为那有必要。但是，首先，它无法维持你帅气的外表，强度也远远不如，所以最好还是不要长时间做些危险的动作。」

「明白了。」源氏用MK-II的躯体点点头，感受到颈部动作和平时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温斯顿已经尽了全力，更何况他看上去也不能显得太精明。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会爬到树上用飞镖击中智械仆人们，特别是在它们与半藏交谈时，然后看着它们呆滞着短路，结果就是因为恶作剧被半藏骂——回想起来，半藏甚至不是真的在骂他，更像是为了让他不被老头子罚的纵容，或者是看穿了他只是想获得一些注意。「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或者现在。」

「那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