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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到达摩天轮一半高度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游乐园里所有的彩灯都点亮了。从这个高度已经可以俯瞰园内的绝大部分，更高的地方想必视野还会更好。当然，摩天轮本身也被不断变化的霓虹灯装饰得五光十色，它，以及坐在上面的人，本身也是景色的一部分。

Jason不再和Tim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了，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又时不时看看窗外，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却表现得十分小心翼翼。这不太像那个Jason Todd，或者Red Hood，Tim心想，但幸运或者不幸的是，Tim现在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他发自内心地感激Jason为他所做的一切。直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心满意足。

“谢谢你。”Tim突兀地说，抢在Jason之前开口。“我知道这样说不合适，但我十分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些。我现在没事了，事实上我也不会被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影响。”

是的，Tim决定主动提起这件事，以及，戳穿他和Jason这两天来所做的一切。

“……我知道我应该去做些什么。”

“是吗？”Jason冷冰冰地说，他一点儿也不满意Tim的说法，只能用语气来掩饰他内心的关切。他以为这只小鸟的想法会有一些变化，但该死，他还是那副死脑筋。

“你知道我把你带出Gotham的时候，你是怎样一副模样吗？”Jason盯着Tim的眼睛说，Tim只和他对视了一下就把目光转向窗外。“你把自己锁在W.E.的办公室里，就连老蝙蝠也不能靠近你，然后他妈的连续几天不睡觉，吃的东西像猫粮，重复一些压根不会有结果的计算。”他把身体前倾，伸手抓住Tim的下巴扳向自己，“而现在，你甚至不能直接说出那几个单词。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摆出这副样子，所有人就都对你毫无办法了？”

Tim想要挣脱，但他无法用简单的动作做到这一点。他稍微用力动作，座舱就开始危险地摇晃起来。他被逼迫着与Jason对视，他看到对方湖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甚至已经模糊了他自己的倒影。Tim被这火焰烧灼得说不出话。

“我当然可以。”Tim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结，“他死了。Captaim Boomerang已经死了。”

“是的，他死了。”Jason低声说，“所以，认清现实吧小鸟。那个混蛋死在恶棍们的内斗里，他是自作自受。就算你当时在现场，你也不一定能够控制局面。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他再影响你，如果你还保留着你的小黑账，你就应该把那个名字封好，锁在历史记录里，想看的时候再拿出来看，当然最好永远也他妈不要想看——”

Tim垂下眼睛，Jason松开了他的下巴，让他的眼睛藏在刘海的阴影里。

“你说得对。你确实说得对。”Tim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也没有看Jason，但他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Jason看得清清楚楚，“我是该像你说的那样做，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的座舱到达了摩天轮的最顶端，Tim觉得它似乎停顿了一下，但他知道那只是错觉。摩天轮不会因为他的心情而停下，正如时间也不会为他停留。

“他杀了我的父亲，我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恨他，我曾经恨到想要杀死他。在Bruce回来不久的时候，我设计了一个完美的骗局，让他一步一步地、按照我的计划走向死亡。但我失败了，我在最后关头救了他，我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算再完整的计划也无济于事。现在他死了，我的头脑像是失去了控制，我不知道是应该为杀父仇人的死亡而高兴，还是因为他并非死于我的计划而懊悔，甚至还因为没能控制那些恶棍们的火并而自责……Bruce曾说，无论有多少种选择，他都只会选择一种。但那个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Jason把手放在Tim的肩膀上，Tim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它，握得紧紧的。Jason 看着男孩手上因为用力过度而迸出的青筋，在内心里叹了口气，这只小鸟几乎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这么多话，就连Jason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见。他有理由相信，如果这里不是远离Gotham，如果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Tim还是不会说出这一切的。这正是他带他到这里来的理由。

“Bruce和Dick很明显都在为我担心。”Tim有些惭愧地说，“我不是不感激，但我真的不希望他们这样。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当然我也是，尽管我没法改变已经让他们担心了的事实，可我还是以为我能控制好自己。”

“所以说，”Jason用另一只手梳理Tim的头发，没有正面谈论他所说的话，“你欠一场绑架。你那总是使用过度的脑子太过糟糕，需要一个人把你带得远远的，控制你，让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不准胡思乱想，也不能做被要求之外的任何事。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治治你的毛病，从老蝙蝠那里传染过来的毛病。”

出乎Jason的意料，Tim笑了。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奇怪的绑架宣言了，”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闷，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沉重难以控制了，“而且……它不怎么适合你。”

“但毫无疑问，我绑架了你。”Jason十分自然地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是绑架犯，你是人质。而你又一次违反了我定下的规矩。”

“我猜你是想说不守规矩的人质会受到惩罚？”Tim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他的脸色比之前看上去的好上太多了。那种盘踞在他眉毛和眼睛之间的愁云惨雾——即使他在笑也一样——被疲倦所代替。这是个好兆头，疲倦总是最容易被治愈和恢复的。

Jason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下头，迅速地把自己的嘴唇覆盖在Tim的嘴唇上。而他不得不佩服这只训练有素的小鸟的反应速度，又或者是他在说出“惩罚”这个词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他确实感觉到了一点微小的力度，证明Tim也主动仰起头迎合着他。

他们没有吻太久，摩天轮持续下降着高度，窗外的景色逐渐被树梢遮挡，然后越来越低。尽管夜色中没有人真正会注意到他们在亲吻，Jason也不想让Tim离开摩天轮的时候太过尴尬。因此他很快放开了Tim，只是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Tim的身体，他们的手仍然握在一起。

“这不算惩罚。”Jason刻意提高了声音，带着笑意说道，“这对于狡猾的人质来说太轻松了。”

“那真正的惩罚是什么？”

“让我想想。”Jason装模作样地挑起一边眉毛，“我想我们可以趁着其他人都去看花车游行的机会，把之前玩过的所有项目再来一次。”他用两根手指戳了戳Tim的额头，“直到把你的脑子甩出来。”

“很好。”Tim也装模作样地抗议，“看来我必须再一次接受一个混蛋的惩罚了。”

他们从摩天轮上下来的时候，仍然是那位年轻的女性工作人员为他们开门。她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Tim再次朝她笑了笑，她也礼貌地还以微笑。

“祝你们玩得愉快！”她在他们背后大声地说。毫无疑问她一定是误解了什么，但他们决定接受她的善意。

 

幸运的是，过山车和自由落体都因为时间太晚而关闭了。这一点让Tim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作为补偿，Tim要陪着Jason去玩他们白天放弃了的旋转木马。到了这个时间，小孩子们要么在大人的带领下享受花车游行、和不同的卡通人物合影，要么就已经不情不愿地朝出口走过去。旋转木马上或多或少地有了一些成年游客，大多数是因为不愿意离开而挑选着剩下的娱乐设施。Jason没有打算亲自上去，但他把Tim赶上了一匹红色的、周身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木马，并且在Tim每一圈经过他的时候用力招手。

“你知道吗，”Tim白了Jason一眼，“你刚才让我看起来像是个五岁小孩。”

“我敢肯定你五岁的时候就老气横秋的。”Jason吹了个口哨，拉着Tim去赶最后一班“UFO”，又一个转来转去的玩意，Tim可以用自己的全副身家打赌Superman绝对不会乘着这样的东西来地球，不过平心而论，和一群人在一起高声尖叫的感觉不赖。Tim Drake不会这么做，Red Robin也不会，但绑架犯Jason Todd的人质可以。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他需要把握。

后来Jason就是被Tim牵着走了，他也玩得昏了头，压根记不得具体玩了哪些项目，唯一的记忆就是Tim在他耳边的尖叫声，是那种不带任何情绪、单纯为了放松精神的叫喊。或许Tim是有些夸张了，Jason甚至开始为他的喉咙担心，但这也不能算是在他的计划之外。小鸟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Jason不知为何能够感受到他的强度，而他所做的就是在小鸟即将绷断的前一刻让他松弛下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具体时间Jason已经忘记了，但在这次事件发生时，他已经坚定地认为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明白应该做些什么的人。

“我想我是真的筋疲力尽了。”Tim沙哑着嗓子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快乐的疲劳。在他身后，几个大型游乐设施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为停止营业做准备，尽管霓虹灯还在亮着，但已经不再接受新的游客。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道路两边的小吃摊生意异常红火，疯玩了一天的大人和小孩们正在把他们喜欢的所有食物塞进嘴里，边吃边高声谈笑。

“想吃点什么吗？”Jason问。Tim点点头。Jason让Tim等在一边，没过多久就拿了两杯汽水和一大包Churros回来，上面挤了厚厚的一层巧克力酱和同样多的奶油。Tim看到它就觉得牙齿隐隐作痛，但还是拿起一条放进嘴里。

“这就对了。”Jason露齿而笑，对Tim最终接受了高热量油炸甜食表示满意。他们在人不太多的地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把Churros放在中间。Tim只吃了四五根，其余的都进了Jason的胃，他还想用手指去蘸包装纸里剩下的奶油，Tim则迅速地在他伸过去的手上敲了一下。

“要是不想让Red Hood在我，不，在Batman相关的所有人心目中的形象变成一个贪吃奶油巧克力的馋鬼，就别那么做。”

Jason满不在意地受了Tim的一击。“随便你。估计老蝙蝠在知道我来这种地方的时候就惊掉下巴了。”

“他肯定不会。为什么你觉得他会？”Tim把Jason的目标从他眼皮底下拿走，团成一团，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里。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Jason漫不经心地说，“游乐园，天文馆，都是。以前从没有人带我去过。”

Tim沉默了几秒钟。他突然想到Jason从小在犯罪巷长大，那里的孩子每天都在为生存而奔走。Jason的童年生活很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得多，否则他就不会去偷蝙蝠车的轮胎，也就不会成为Robin，更不会被Joker杀死——但换个角度想，如果他真的没有偷蝙蝠侠的轮胎，他们也不可能像现在一样认识，熟悉，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一起吃Churros。

“我不是故意要那么说的。”Tim皱了皱眉，语带歉意。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又在胡思乱想。”Jason无奈地说，“犯罪巷的生活确实糟糕透顶，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我住到老蝙蝠的庄园，他和Alfred，甚至Dickie bird，都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带我出去玩，但每一次我都不肯去。”

“为什么？”

“你明白，那个时候，”Jason耸耸肩膀撇撇嘴，“我看谁都不怎么顺眼，而且压根没法把花花公子BruceWayne和夜里的那只老蝙蝠看成同一个人，现在说起来简直是幼稚得要死。不过我必须说，我每次拒绝Dickiebird都是真心实意的，我可完全不想和他一起出去玩。”

“Dick听到你这番话会伤心死的。”Tim笑了起来，但他的语气十分八卦，很明显是希望Jason继续说下去。

Jason用力吸了一大口汽水，然后喷出几个带着可乐味的单词：“有一次，就那么一次，我陪着他上街去买东西，然后差不多有一千个姑娘前仆后继地来和他搭讪，把我烦得要命。后来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但我从那时起就发誓绝不再和他一起出去了。”

Tim想象了一下，然后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这种事情发生在Dick身上一点儿也不意外，他没有想到的是Jason居然也会耿耿于怀这么久。

“所以，小鸟，”Jason笑着说，“你确实应该感激我，我用我第一次到游乐园的经历来陪着你玩。”

“我不会的。”Tim也笑着回应，“一个人质坚决不会感谢凶恶的绑架犯。”

Tim用一个笑话掩饰了自己的情绪，他或许又脸红了，不过在路灯下并不会特别明显，至少Jason并没有注意到，又或者他注意到了但没有说出来。不论怎样Tim都要感谢他没有戳穿自己。

“那你呢，小鸟？”Jason问道，“你应该经常到这种地方来才对。”

“不。”Tim回答，“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来，但我也不常来。”

Jason抛给他一个狐疑的眼神。Tim转了转眼珠。他只是好奇。Tim想。他了解你并不比你了解他更多。

“我的父母忙于工作。”Tim平静地说，“我经常一个人被留在家里。不过我父亲偶尔会带我出去玩，经常去天文馆，不怎么去游乐园。或许他更想让我对天文馆里的东西感兴趣。”

“你确实对它们感兴趣了。”Jason用安慰的口吻说。

“是的，而且这种感觉很奇特。小的时候我很讨厌被一个人留在家里，也讨厌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的父母。但是后来，我会试着理解这种孤独，用更多的事情来填充自己的时间。然后我才慢慢感受到他们可能还是爱我的，尽管我不知道这种感受对不对，但我在回忆他们的时候，幸福还是远远多过抱怨。”

Jason保持着沉默，但他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安慰和关切的表情。Tim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心中反复强调着，Jason这样的神情是为了自己。

“甚至当我开始做别的事，也会想起一些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他教给我的东西就像Batman教给我的一样重要。所以在Captain Boomerang杀死他的时候——没关系，我可以谈谈这件事——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尽管我可以用理智约束自己的行为，但我的想法没有改变过，甚至现在。”

Tim感激Jason的体贴，尽管他看上去有些犹豫要怎样安慰Tim，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从Jason把他带离Gotham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安慰着他，哪怕他的安慰被包裹上了一层古怪的外衣。在Tim戳穿了这个关于绑架的谎言之后，他依然直白地表达出他真正的目的——他比其他人更了解Tim，他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如果此前他们之间还只是暧昧，是的，暧昧，那么现在Tim必须承认。

他已经完完全全地爱上了Jason。

 

Tim拿走Jason手里的汽水，用自己的手代替了它。然后迅速向前凑近Jason——不要忘记他也是一个合格的Robin——在他嘴唇上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回去吧。”Tim站起身，朝依然坐在长椅上的Jason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