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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又一次从昏沉中醒来。

一场非自愿的过量睡眠让他感到头痛，他缓慢地睁开双眼，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但嘈杂的车声和人声都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他已经躺在床上了。柔软的床垫、凉爽的空气和安静的环境都十分适合休息，Tim却不可能再睡着了。他还记得Jason在那个加油站里给他的那些食物，仔细想来，它们不光味道糟糕，里面很可能还掺杂着一些不太规矩的玩意。换做往常，无论是Red Robin还是Tim Drake，都不可能犯下如此大的一个错误。Tim对此有些迷惑，他不知道是Jason让他失去防备，还是他本身已经疏忽大意、只是因为对方是Jason才没有受到更多伤害——还有这场完全不合逻辑的绑架，Jason知道了些什么，他又想让Tim做些什么。

Tim已经彻彻底底地清醒了。他没有被绑住，却置身于一个比任何镣铐都更加难以挣脱的桎梏之中。Jason躺在他身边，一条胳膊环过他的脖子，手指扣住肩膀；一条腿也搭在Tim的腿上，压得Tim几乎无法动弹；他的下巴贴在Tim的耳边，每一次呼吸都在Tim耳后激起一阵带着温度的气流。Tim被这样一个暧昧的姿势和Jason的体重固定住，他不能动，不敢动，也不想动。他调整呼吸，控制自己的肌肉，让它们尽量与他陷入睡眠时一模一样。尽管Jason还在熟睡，但Tim知道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惊醒他。Tim不希望这样，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吵醒Jason，无论他有多少问题想问。

他正好可以借这段时间稍微整理一下事件的头绪：首先是基本信息，比如时间、地点、他们的身份（Jason很有可能用假身份带走他）；然后是可能采取的策略，比如和Bruce联系，也许Bruce已经在调查自己的行踪，知道他和Jason在一起至少可以让Batman不要太担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Jason的目的和手段，弄清这一点会让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但可想而知，Jason不会轻易告诉Tim，轻率地询问只会让对方更加戒备。

做完这些工作——实际上只是“思考”——之后，Tim的心情平复了一些，虽然这对他现在的处境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他仍然被Jason禁锢着，像一个玩偶或者抱枕，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让他不舒服。他把眼珠用力转向右侧，那里应该是一扇挂着厚厚窗帘的窗户，可他甚至无法扭动自己的脖子向那个方向看上一眼，更别提观察整个房间了。

“蠢鸟，”Jason睡意惺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Tim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吵死了，你就不能乖乖安静一会儿吗？”

可我什么也没有说。Tim心想。“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醒的时候。”

“我没出声。”

“你动动脑子就吵得要死。”

Tim不止一次从Jason这里听到这个混蛋逻辑。“你大可以放开我，然后去睡个好觉。”

“我也可以揍晕你，然后睡觉。”Jason还是那么困，并且相当不耐烦，“别忘了你现在在我手里，我可以随意处置你。所以，现在，闭嘴，关掉你的脑子，给我好好睡觉。”

“我睡不着。”

“那至少别吵我。”

好吧，又是一个混蛋逻辑。Tim忍不住又在心里记上一笔。但至少Jason现在知道他已经醒了，所以他可以放松身体，换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了。他侧过身，颈部僵硬的肌肉终于稍稍松弛下来，手臂和大腿也不再酸麻难忍。要让Tim停止思考委实不太容易，但他决定暂时用一些不那么沉重的东西填充一下脑海。他的新姿势刚好可以让他看到Jason的脸，那里现在没有面罩也没有头罩，义警生涯让他的皮肤有些被狂风暴雨磨砺过的粗糙，平时经常皱起的眉毛在睡眠中终于舒展开，让Tim联想到对方身为Robin时的那些日子。尽管它们早就进了Red Robin的资料库，连Tim也不会经常去回顾，但他始终了解，并且从未放弃了解更多。

Jason当然察觉到了Tim的视线，他又皱起了眉毛，嘴唇动了动。Tim以为他又要重申那一套所谓的绑架犯义务，但最终Jason什么都没有说，没过多久就发出了断断续续的鼾声。

Tim学着Jason的样子皱了皱眉，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听到过鼾声。那有些吵，而且让他相当不适应，但他别无选择——Jason Todd，令人闻风丧胆的Red Hood，正毫无防备地在他身边熟睡。

Tim想要忽略内心深处涌上来的那一点复杂的感情，可惜失败了，它愈演愈烈，愈加清晰，最终与耳边有规律的鼾声混合在一起，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

他在Jason的禁锢之下沉沉睡去。

 

到了这个时候，Tim终于忍不住自嘲，他在最近的十几个小时里一直处于醒了睡睡了醒，要么就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不过这一次至少是在白天，而且他终于有机会施展自己的侦探才能了。一个星期以来难得的、真正的休息让他恢复了精力。他轻巧地跳下床，Jason不在，没有手铐和其他的拘束，没有压在身上的200磅体重，也没有吓人一跳的嘲弄。他随即环顾四周，墙纸、壁灯、沙发、窗帘……所有的陈设都说明这里应该是一个酒店房间，并且很可能价格不菲。触手可及的复古铜质电话机上镌着一个复杂而略显恶俗的标志，正是酒店的铭牌——好吧，刚才对它的评价似乎不太礼貌，毕竟W.E.正是它最大的投资者。从电话薄首页印着的酒店号码判断，Tim相信自己正身处M市那家刚刚开张不久的五星级酒店的某个房间里。

看来Jason没把他带离Gotham太远，不过这并未减少Tim的疑问。作为一个从小衣食无忧、随后又被Bruce Wayne收养并钦定为企业接班人的青少年，Tim并不会因为昂贵的房间和华丽——好吧，它就是十分的恶俗——的陈设而手足无措，但Jason很可能就不一样了。他之所以会选择这样的环境，要么是因为他真的从Gotham的黑帮恶棍那里敲诈到了不少钱，要么……就是Jason在处理Tim个人物品的时候也没有放过他的钱包，而Tim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希望Jason用了自己的信用卡。

Tim跳下床，拉开离自己最近的窗帘，耀眼得过分的阳光让他立刻眯起了眼睛。M市的天气总是好得让人嫉妒，特别是在这个季节，天空是近似透明的蓝色，只偶尔点缀几朵云彩，阳光明媚得让人不舍得擦防晒霜。对于度假来说，这是个毋庸置疑的好地方，但对于绑架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开门的声响打断了Tim的思路。Jason一脸嘲弄地站在门口瞪着他。

“换上，然后把你自己收拾好。”Jason把手里拿着的几件衣服扔在床上，“一个小鬼穿什么定制西装。”

其实Tim只有在需要出席W.E.相关事务时才会穿得一本正经，只不过这种解释压根毫无意义。现在Tim身上除了内裤之外就未着寸缕，不用推理也知道是Jason拿走了他的衣服。对此Tim只是耸了耸肩，带着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走回床边检查Jason给他的衣服。

只是简单的红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T恤的袖子比普通的长一些，遮盖住了Tim胳膊上那条最明显的、在某次危险的任务中留下的伤疤；牛仔裤则不太合身，Tim必须系上腰带，并且在换上同样由Jason提供的运动鞋时把裤脚挽上一大块。

“没几两肉的小鸟。”Jason嘲讽地评价，随即用眼神示意Tim去梳洗。Tim在他又一次重复所谓绑架犯的守则之前就钻进了盥洗室，他可不想把那些糟糕的对话再来一遍。而等他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发现Jason也换上了他平时常穿的夹克和工装裤。

“事先声明，”Jason凑近Tim，把他额头上粘着的一根头发拿掉，“要是你老老实实不惹麻烦，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明白了吗？”

Tim的眼珠转了转，然后点了点头。

“明白了就走吧。”说完这句话，Jason突兀地伸出手，在Tim的眉间不轻不重地擦了擦。起初Tim以为自己的脸上还沾着什么东西，但在连续擦了好几下之后，Jason看起来还是不满意。Tim想不出有什么污渍可以如此顽固地停留在自己的脸上，他想去镜子前看看，却又被Jason阻止了。

“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Jason皱着眉头说，随即粗鲁地推了Tim一把，推得他转了半个圈。Tim不得不走在Jason前面，无法摆脱他的视线。他们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Tim终于看到了那辆把他带到这里来的车的真面目。它不是Jason Todd或者Red Hood常用的车，里里外外都没法让Tim找出什么线索。

 

坐在车上，Tim聪明地只看不问。他们开车经过的都是繁华的闹市区。Tim紧紧盯着窗外，用路标和显眼的建筑物标记了他们来时的路，直到Jason把车停下来。

Tim目送着Jason进了一家面包店，他则被留在车上，没有被锁住，也没有别的机关，可他甚至不想把屁股从副驾驶座——那里似乎变成了他的固定位置——上挪开一厘米。

很长时间之后Jason才再次出现，一脸怒色地抱着他标志性的法棍，嘴里嘟囔着几句脏话，像是抱怨排队时间太久。Tim很想笑，又不想被Jason看出来，于是他用力抿紧嘴唇，作出一个似笑非笑、不情不愿的表情。

Jason打开车门坐进来的时候嘴里已经在嚼着法棍了，他无视Tim扁着嘴的表情和疑惑的眼神，从纸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扔给对方：“这个才是你的。”

Tim揭开盒盖，半打颜色鲜艳的甜甜圈像是在对他耀武扬威，不少奶油糖霜沾在他的手指上。

“无意冒犯，”Tim挑起一边眉毛，“你把这玩意当成早餐？”

“是你的早餐。”Jason强硬地说，“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一个人质应该做什么吗？”

Tim现在是真的想对Jason翻白眼了。他勉为其难地拿起颜色最朴素的一个咬了一口，比他想象的还要甜腻三倍左右。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体重了。”Tim忍不住反击。其实他对甜甜圈没有什么意见，偶尔尝试一下类似的食物也不赖，他承认他只是有点想念Alfred手工制作的、甜苦适中的巧克力饼干。

对此Jason只是瞪了他一眼，一副老子懒得和你一般见识的表情。

“少废话赶快吃。”

“这次不再用枪指着我的头了？”

“要是你强烈要求，我也可以考虑。”Jason装模作样地掏了掏口袋，Tim狐疑地看着他，结果他拿出来的只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巾。他把沾满蒜味面包屑的手指胡乱擦了两下，趁Tim想要再讽刺他几句的时候迅速抓起一个塞满草莓奶油的甜甜圈，以常人绝不可能反应过来的速度塞进了Tim微张的嘴里。

“挑衅绑架犯，huh？”Jason得意地发动了汽车，“你还太嫩，小鸟。”

被奶油糊了满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灌了一喉咙的水泥）的Tim无从反驳。事实上，他直到Jason把车开出好一阵子之后才让自己的舌头恢复正常，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窗外的建筑物。M市的交通比Gotham好上不少，至少没有突如其来的恶棍和没完没了的塞车。Jason把车控制在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上，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

“别说你不认识。”Jason把车停在露天停车场，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副墨镜戴上。

蛮帅的。Tim在内心里评价，然后把目光转到面前的建筑物上。Tim对它算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前两天他刚刚在报纸上看到它被扩展和修缮一新的新闻，正是M市历史悠久的天文馆。

Tim可不会以为Jason是带他来玩的。

他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今天不是假日，但往来出入的青少年还是络绎不绝，他们绝大多数是学生，被教师带领着来完成课外作业；还有一些是带着孩子的家长，脸上不约而同地显露出轻松喜悦的神情；工作人员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参观的人数还不足以让他们出面维持秩序，阻止几个调皮孩子尖叫着跑来跑去就是他们最繁重的工作。

当然，表面没有问题不等于内部没有问题，但那些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这里发生了什么警察无法解决的案件吗？”Tim严肃地问。

“没有。”

“那就是涉及了严重的黑幕？”

“也没有。”

“你追踪的某个目标或者线索藏在这里？”

“当然没有。”Jason在Tim问出第四个问题之前对他嗤之以鼻，“没有案件，没有阴谋，没有罪犯，什么都没有。让你那一有风吹草动就反应过度的小鸟脑袋休息休息吧。”

“但是……”

“不管你想到了什么，肯定都是错的。”Jason危险地眯起眼睛，“需要再强调一次吗？这是一场绑架。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找你帮忙的吧？”

“好吧。”Tim放弃了兜圈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问得好。”Jason嘲讽地说，装模作样地推了推墨镜，示意入口的方向。

“我打算进去瞧瞧，当然，你也得去。”